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 - ★★书本网论坛★★.  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 《梦魂千里》作者:柳原910 文案: “那个孩子,拜托你了。”凝结在女子唇边的,是满足的笑,圣洁的让人不忍去碰触。 梦里,他总看见一个浑身浴血的人。面容不清,一袭白衣,血色浸染。黑发迤逦,遮了半张脸。 颜渊走进一片树林,白雪覆枝头,远远的延伸到尽头。这场景有些熟悉,转过一道弯,往前看时,颜渊不动了。 小径两旁,覆盖白雪的枝头。挂满了蝴蝶花灯。一路数下去,恰恰二十四盏,映着和美月色。冰凉的雪花,似有了温度,伸手去触,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叹息。 颜渊慢慢转过头来,看见一人提着一盏蝴蝶花灯站在树下,那人一身白衣,面容掩在阴影里,看不真切。 十里烟迷的树丛,光秃的树枝上挂着破旧的绣球,随风散乱,悠呀摇曳。远方烟笼雾罩下,一袭白衣涉水而来,皎洁如月影。 原来是一白衣少年,手执一盏蝴蝶花灯,游弋在烟雾里。远去的那棵老树,枯枝上冷寂粉色丝带,飘散在风中,不知是谁家的春闺梦里人系带求离人早归;幽远的一声琴音三两断弦难续,映照在满月的光盘下,是亘古的追寻。旁侧古旧沉睡的兽石,守卫着这一片寂静的苍凉。 黯然销魂…… 就是在这一片朦胧中,颜渊看见了那个飘来的身影。心头自浮上那一片字句。 自在飞花轻似梦,无边丝雨细如愁。 这是他第二次看到这个人。 内容标签: 搜索关键字:主角: ┃ 配角: ┃ 其它:   第1章 1   轩辕之丘 北冥宫   “君上,神王大人来了。”   “哪个神王?”印华皱了皱眉,不要是那个家伙才好。   “是相柳大人。”   “他来干什么?”话音未落,只听殿外一个声音传过来,“哎,这么不欢迎我啊,印华,太令我伤心了。”伴随着声音,一个身影出现,紫衣金冠,风华无双,正是风流神王相柳。   “就是不欢迎你,你要怎样。”印华瞪着相柳,一脸不悦。   “不欢迎我也要来,我是来看秋凝的,又不是看你。”相柳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径自坐在椅子上,不理一旁脸色发黑的印华,端起桌上的茶,喝了一口。   自内堂走出来的秋凝,一身红衣,纤腰细肩,风姿绰约。抬头见两人又是吵闹,摇了摇头。   “这么久不见,你还是这么漂亮。”相柳感叹,此时一旁的印华哼了一声。   这时从秋凝身后钻出一个小脑袋,圆鼓鼓的小脸蛋,大大的眼睛,很是可爱。   相柳一把抱起地上的小孩儿,戳了戳捏小孩柔嫩的脸蛋。好光滑,软软的。哪知这孩子丝毫不怕生,拽着相柳的一缕头发冲着那侧女子叫道:“母后,叔叔好漂亮,云凛哥哥说,要娶美人,我长大了可以娶叔叔吗?”   小孩稚嫩的嗓音并不小,传到殿外,惹得殿外的仆人忍不住笑,却又怕主上怪罪,只忍得周身发抖,很是辛苦。   那侧秋凝掩嘴轻笑:“渊儿莫要胡说……”   一旁的印华终于有些高兴,对着相柳大笑道:“相柳,我不介意你成为我的儿媳。”   想不到你也会有今天……被称为风流神王的相柳,居然会被一个小孩儿调戏了,这梦里都会笑出声来。   相柳却丝毫不在意,捏捏小孩儿的脸道:“好呀,这么可爱的儿子送给我也不错,说着在小孩儿圆圆的脸上亲了一口。”   “你可不要搞错,是你嫁给我儿子,不是我儿子嫁你。”   “反正都一样,你就把儿子送给我嘛,我在水月阁很无趣的。夜焰族内事务繁忙,秋凝又嫁给了你,没人陪我四处游玩,可闷得很。”相柳终于发下怀中的小孩儿,向两人抱怨。   印华不屑:“哼,你会闷,各族不知道多少美貌少女对你芳心暗许,你这样说,可真叫她们伤心。”   “这个你就不懂了。出其东门,有女如云,虽曰如云,匪我思存。”相柳远目,做深沉状。   印华心想,这家伙追求者众多,确实没见他对那个上心过。正所谓万花丛中过,片叶不沾身。   “你青睐何种模样的?”   相柳微微一笑,丰神俊朗,“秋凝,其实我一直对你一往情深、念念不忘,可你却嫁与了一个笨蛋,真叫我伤心。”微笑瞬间化作悲伤惆怅的模样。   话音未落身旁传来一声怒吼,“你说谁是笨蛋?”印华气得满脸铁青,瞪着相柳,似乎下一秒就要挥拳过来。   若不是顾忌他怀中的颜渊,早一掌把他拍出去了。   相柳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,冲着一脸气愤的印华笑了笑,“开个玩笑而已,青帝不要生气嘛。秋凝都已经是你的了,还不许我这伤心人抱怨两句。”   “你们两个够了吧。”秋凝的笑声传了过来,她看着相柳,想起自己初见少年时的相柳,被他的风度倾倒。但随即发现,相柳的心很远,无法接近。在和夜焰三人一起云游四方之时,这种心情还没开始便即结束。直到后来遇上印华,才确定此生挚爱。   东荒阳明之顶   扶桑山最远的地方,有连绵的草色,残垣断木上,是清蒙的一片 。   白色的花渐渐被血浸染,掉落清凉的水,波光荡漾。   绿色的荆棘缠绕住白色的裙衫,女子的声音轻柔带着悲伤:我的愿望只有你了解,让我解脱吧。   感应到女子的心意,紫衣男子点了点头。   血色蔓延在无边的黑夜,随着纷飞的花瓣落下。   “那个孩子,拜托你了。”凝结在女子唇边的,是满足的笑,圣洁的让人不忍去碰触。   从遥远的梦中醒来,耳边听见的,是清幽的笛声。窗边光透了进来。少年从床上坐起,呆呆的看着坐在门侧软垫上的人。   一身青衣,仙风道骨。   “醒了。”看见他醒来,青衣人放下长笛,走到床边,握过少年纤细的手腕。   “恢复的不错。”青衣人面上的笑让人很舒服,像是心底最柔软的部分。   “我是谁?”少年愣愣的看着他,半晌问道。   “你刚醒,慢慢会想起来的。我叫空华,你只要知道自己叫小柳就可以了。”   少年想了想,最后点了点头。   正在两人对视之时,门被一脚踢开,有人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:“醒了醒了醒了真的醒了,太好了。”来人一把就要扑上床上的少年,却被青衣人一脚挡住了。   “空华,我只是抱抱他而已。”   “嗯,所以我才阻止你,小柳才刚刚醒,你这样扑上去,会吓坏他的。”被称为空华的青衣人依旧笑得温柔,却带着点儿揶揄。   夜里,少年站在窗前,看着窗外的月色,有风吹进来,但少年却一点未觉得冷,在早春尚寒的夜里。   “睡不着吗?”窗外的树上坐着一个人,那个非常活泼好动的家伙,听见空华叫他桡棠。   少年点了点头,“嗯,总是做很奇怪的梦,醒来却记不太清了。”少年很苦恼,他连自己是谁都忘了,好在空华和桡棠很好,一直陪在他身边。“小棠……”   少年话音未落,树上的人掉了下来,树叶沙沙声中洒了一地。   “我说,你不要这样叫我,承受不住。”桡棠靠近少年,眼睛认真的看着他,“你真的是相柳吗,真是一点也不像哟,会不会是空华搞错了。”   “我以前是什么样子的?”少年双手捧住桡棠的脸,认真问道。   “喔喔喔,你不要这样。”桡棠夸张的退后两步。   树叶沙沙作响,桡棠和少年一起坐在树枝上,仰头看天上明月。   “以前的你,是很可怕的……也很……美。”   桡棠的声音总是藏着无限活力,此刻却非常安静。   很多很多年以前,那时候的神界一片平和,诸神的黄昏还未到来。   神界双成,那是七海八荒都知道的。   风流神王与火王,相柳和夜焰。两人亦是生死相交的好友,昔日风华无双,而今……各有各种惨。   第2章 2   轩辕之丘   北瑛宫大殿,灯火长明,一身黑衣靠在殿中唯一一把椅子上。   梦里,他总看见一个浑身浴血的人。面容不清,一袭白衣,血色浸染。黑发迤逦,遮了半张脸。   那人五指成爪,穿透了自己心口。每到这时,他都会心痛如绞的醒来,胸口如实质般的痛让他几乎以为梦中的是真实。   虚刹海里,白雾缭绕间,总会梦见一些奇怪的东西。   颜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到这里来,在寒冷的夜里。也许是总是梦见血色吧。   天地灵气的交汇之地,在这里,似乎一切奇怪的事都会变得合理。颜渊走着走着,看见了前方旋转的白雾。那是任何生灵都不敢轻易靠近的,在那里,很容易陷入梦魇,再也无法醒来,迷失在灵犀之间。   他终于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了,那个人,是不是迷失在了灵犀深处,所以才找寻不到。   昔日荒芜长老曾言,洪荒上古的秘密埋藏在灵犀。   灵犀最可怕之处,在于你无法分辨幻境与真实,虚拟与现实融合。   虚刹海里,云气缭绕,犹如仙境。夜晚看来,仍是很美,但这美却潜藏着危险。这里可以同时存在多个季节,可以同时看见春华与秋实,那种不多见的美。   颜渊走进一片树林,白雪覆枝头,远远的延伸到尽头。这场景有些熟悉,转过一道弯,往前看时,颜渊不动了。   小径两旁,覆盖白雪的枝头。挂满了蝴蝶花灯。一路数下去,恰恰二十四盏,映着和美月色。冰凉的雪花,似有了温度,伸手去触,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叹息。   颜渊慢慢转过头来,看见一人提着一盏蝴蝶花灯站在树下,那人一身白衣,面容掩在阴影里,看不真切。   “为什么要叹气?”问出口颜渊才发觉,为什么要问呢?   那人楞了一下,似是有些吃惊,“远远看着很美,触碰就会失去了……”   说话间那人从阴影里走了出来,走到了树枝的花灯下,红光铺洒,那人一脸恍惚,目光迷离。   颜渊突然觉得心口一窒,忙收敛心神缓解。   “你很难过吗?”   听见声音颜渊抬起头来,却见那人已站在面前,袖子宽大,是个纤细少年。只是脸色苍白,黑发散落,颜渊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。   “你是……谁?”断续的问出,颜渊看着眼前这张陌生的普通书生的脸,有些恍惚。   “我是小柳,和华哥哥小棠住在附近。”自称为小柳的少年一边轻点头一边说道。   住在附近?颜渊仔细打量少年,除了过份苍白了一点儿,没有什么特别。这可是灵犀之间的附近,区区一个凡人竟敢住在此。   “你是迷路了吗?”小柳看着这个陌生人,陌生人总是奇怪的盯着他,虽然陌生人长得很好看,但是被他盯着还是不太舒服的。   “没有,我只是路过。”颜渊淡淡道。   小柳从树上取下一盏花灯,慢慢的往回走。走了两步,回头看了颜渊一眼,淡淡一笑,“有缘再见。”然后一步一步慢慢走出他的视野。   颜渊眼睛是难得一见的暗沉,方才少年取下花灯之时,手腕间红光一闪,不是凡物。   明显被高深的法术掩盖,所以他才没有一开始感受到气息。   这个少年,身后的人,不简单。   莫不是哪位心血来潮养的。   夜凉如水,小柳躺在树枝上浅睡,小棠和华哥哥有事外出,不知道多久才会回来,努力运用头脑,也想不起一丝过往。叹了口气,突觉头顶上被砸了一下,抬头望时,看到桡棠那张大大的笑脸。   “小棠,你回来了。我告诉你,我遇到一个很奇怪的人,长得很好看,但是眼神很猥琐。”   桡棠扑哧一声,猥琐这个词还是他教小柳的,结果这家伙还真用上了。   “怎么个猥琐法?”挤到小柳身边,一身黑衣遮得月色都黯了些。   “就是一直看着我,上看下看看来看去。”小柳仔细回想,那个陌生人应该是这么猥琐的。   “那确实有问题,你现在这张脸这么难看,那人还一直看。”桡棠陷入沉思。   “嗯,我知道我的脸很难看,你不是说以后会变好看嘛,不要着急,我会很好看的。”   桡棠笑得在树枝上打颤,想必这位神王小时候也是这般可爱的吧。若是他有朝一日恢复,想到今日如此这般,桡棠激灵灵打了个冷颤。没办法,历史记忆深刻,那断从广栗之野到轩辕之丘再到荒月火湖的漫长恐怖逃命路……   他不动声色慢慢的往旁移了移,但是树枝本来就狭窄,他这一移直接从树上仰头摔了下去。   之后传来一声惨叫。   小柳顺着树枝缝隙下望:小棠还是这么喜欢掉树枝。   “跟你说,帮不帮忙。”翌日午后,桡棠拉着小柳坐在河边,慢慢的和他讲述发生在离他们有些距离地方的令人发指的事。   “让我想想”。小柳抓抓头,试图理清思绪。   小棠看到一对可爱的狐族小情侣欢然和沉墨,和她们一起快乐的玩耍了几天。然后女孩被强迫抓了回去,说是要孝敬给某位大人物做妾。把小情侣拆散了,沉墨被前来抓欢然的打得遍体鳞伤,伤心的来找桡棠。   桡棠听后怒发冲冠,决定一定会帮他。然后两人兵分两路,各自找帮手。   可惜空华不在,要不然别说狐族,就是他们说的大人物,也照样砍。在他们这些尊贵面前,就是被实力打了折,这些蝼蚁也不足为看。   想来想去,只有找相柳了,虽然记忆半打没有,法力还是有些的。   为了成全一对有情狐,胜造七级浮屠,小柳思索片刻便答应了。   三日之后小柳和桡棠来到狐族栖息之地和沉墨汇合。沉墨果然也很厉害,找了一堆帮手,虽然不知道质量如何,但至少数量上是不错了。   沉墨一伙中被称为智囊的一位制定了作战计划。现在欢然已经被囚禁了,等待着被送给大人物,在这之前谁也不能见她。   第3章 3   智囊是这样想的,首先,利用宝物穿透禁制,将欢然救出来,然后留一个在房间中,因为房间里空无族长会察觉。   然后在被送给神秘人物那天,半路上放倒护送的狐族,被留之人趁机脱身。   最后,完事,大家一起庆祝。   桡棠听完之后用关爱傻子的眼神看着那个智囊,这还要制定,就是把人偷出来,换个进去,再半路抢走。   但是,也没有再好的办法了。   然后接下来就是选,被偷梁换柱的柱了。   大家在妖群之中目光瞄来瞄去,最后众狐的目光一致,齐刷刷成一条直线,扫向了那个一直沉默的家伙——小柳。   小柳看着众狐的目光,又看了看桡棠:“让我代替欢然吗?”   众狐点了点头,桡棠摇了摇头,这事还是离相柳远点儿的好。   小柳凝神片刻,答道:“好吧,我帮桡棠。”众狐目光一致转向了桡棠,原来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啊。   桡棠原想反对,但是他想到了什么,止住了到嘴边反对的话。   傍晚,智囊送来了一套衣服。   小柳看见后,拿在手里打量,桡棠眼睛诡异的亮了起来。   “要我穿这个?”小柳一副迷茫的样子。   桡棠点点头。   “这是女孩子的衣服。”   “欢然是女孩子。”桡棠陈述,“而你要假扮欢然,代替她坐上礼轿。”   “所以我要穿?”小柳依旧迷茫。   桡棠继续点头,故作深沉却掩不住他眼底的邪恶笑容。   小柳接受事实后,将衣服摆在床上,这是狐们为两人安排的房间,为了任务需要。   左看右看后,小柳除下了身上的长衫,将里衣也一起脱掉。他的动作不快也不慢,不一会儿少年纤薄白皙的身子暴露在空气中,桡棠的眼睛一下直了。   虽然一直告诫自己眼前人是谁,平日里恪守本分,否则这人清醒过来自己一定会死的很惨,比当年惨百倍。   但是此时眼前的少年,不喑世事般,孱弱而纤细,像是不盈一握,实在我见犹怜。虽然这张脸比起他真正的脸,差了何止千倍,但是少年的稚气确是更撩人心魄。   “这个怎么穿?”   神思天外的桡棠被一声呼唤招了回来,面前的小柳拿着红衣询问。   桡棠一笑,接过衣服:“我帮你慢慢穿。”   借着穿衣的当儿,桡棠的手不安分的在小柳身上摸来摸去,弄得小柳很奇怪,女孩子的衣服要这样穿吗,先摸一摸,再穿,然后再摸一摸。太麻烦了,以后再也不穿了。   凄清冷寂的夜色,弥漫着迷蒙的烟雾,圆月的清辉偶尔露在树枝上。   十里烟迷的树丛,光秃的树枝上挂着破旧的绣球,随风散乱,悠呀摇曳。远方烟笼雾罩下,一袭白衣涉水而来,皎洁如月影。   原来是一白衣少年,手执一盏蝴蝶花灯,游弋在烟雾里。远去的那棵老树,枯枝上冷寂粉色丝带,飘散在风中,不知是谁家的春闺梦里人系带求离人早归;幽远的一声琴音三两断弦难续,映照在满月的光盘下,是亘古的追寻。旁侧古旧沉睡的兽石,守卫着这一片寂静的苍凉。   黯然销魂……   就是在这一片朦胧中,颜渊看见了那个飘来的身影。心头自浮上那一片字句。   自在飞花轻似梦,无边丝雨细如愁。   这是他第二次看到这个人。   第一次是在缥缈的灵犀之间。   少年在那侧,他在这边,一如此时。   颜渊看着他,少年亦在看他。半晌,少年先开口:“你是上次那个猥琐的人。”   颜渊皱了眉,猥琐这个和自己有千万年遥远的词怎么会挂到自己身上。   “我叫小柳,你叫什么名字?”   少年将花灯挂在树枝上,和他攀谈了起来。   “颜渊。”   “千面妖颜,碧水深渊,好名字。”名叫小柳的少年兀自沉吟。   颜渊脸色青了青,若不是和某个混蛋大战导致此刻法力尽失,早把这个满口胡言的少年丢出去了。   “你是迷路了吗?”小柳问起同上次一样的话,“我也经常迷路,找不到回去的路,还好小棠和哥哥常来找我。”   看来是一个脑子有问题的少年,颜渊想,沉思间眼前出现一只手,白皙纤细,在轻浅的月色下映来,独属于少年未及弱冠的手。   “我来带你走吧。”手的主人微微一笑,轻柔似水。颜渊一瞬恍惚,已被少年从青石上拉起。只看见少年长长的发在背上有些散乱,草草的系了绳结。   “我是帮小棠忙去假扮一个小可爱的,然后半路迷路了晃到这里来了,你是怎么迷路到这里的?”小柳对这个陌生人很热心,忙着和他说自己的遭遇。   “我是被一个混蛋打下来的。”颜渊随口应道,这片林子确是有古怪,但又不似有妖邪之物。   “你是被打下来的,打你的人长得好看吗?”   颜渊停下了脚步,长相的话,那个混蛋其实还是可以看的,应该是很可以看的,虽然很讨人厌。   “算是很好看吧。”等等,自己为什么要想这么无用的问题,而且回答了。   抓住自己的手冰凉柔软,很是舒服。颜渊就在一路牵引之下,走出了树林,来到江水之畔。   “这里距离我现在的住处很近了,你要一起过来吗?”小柳淡淡的问道。   颜渊点了点头,索性无事,便随这个有趣的少年玩玩吧,顺便养伤调息。   云间电光一闪,雷声轰鸣,夜晚的天空突然下起雨来。苍天古树,枝叶被雨水洗透,随风摇曳。   盘根错节的树干下,颜渊栖身于此。那个叫小柳的少年叫他在此等一等。颜渊异常听话的坐在树下,许是为了躲避这场突然而至的雨吧。   树的对侧是座荒废的亭子,破旧了大半,在雨水的冲洗下透出洁净。   雨遮蔽了视线,少年离去的方向依稀难辨,路隐匿不见,暮霭纷纷。   忽来一阵疾风吹落树旁娇艳欲滴的花朵,颜渊逆着风来的方向望过去。   雷鸣犹在耳,那头白衣少年撑着一柄六十四骨的伞,缓缓涉水而来。白衣沾湿,黑发坠坠,伞缘轮转斜落滴水,冰凉如雪。   风雨如晦,鸡鸣不已。既见君子,云胡不喜。   蓦然回想起这句那人曾念在耳边的诗……   少年笑意满满,将伞举在他头顶,“你受了伤,很柔弱。小棠说过,娇花要温柔以待。”   颜渊脸直接绿了,这个小棠究竟是何方神圣,有缘相见定要好好讨教!   一青一白两个人影共撑一把小伞,在雨幕下缓缓而行。斜飞而入的雨滴沾湿了两人衣摆,却浑然不觉。   第4章 4   跟随小柳在溪边小径缠绕,迂回前进。   看着行走的路线,颜渊陡然发觉,小柳貌似漫不经心的走,路线却暗含了上古阵法。那是一种隔绝外人的阵法,不晓得摆阵的关键阵眼,很难进入。   这个少年的背后究竟是谁,上古遗族里如今尚能摆出这般阵法的屈指可数了。   九转十八弯之后,小柳带着颜渊来到树林深处。面前是一排竹舍,看得出搭建之人简洁平和的性格,尤为让颜渊称道的是竹舍前不远处那处潭水,上有飞瀑,下间溪流,很妙。   竹舍里面很干净,物事简单。小柳拿出一支蜡烛点燃,屋子瞬时亮了起来,红光照在他的脸上,多了份血色与柔和。   颜渊坐在少年的对面,方才一路走来,雨水沾湿不少,少年面上发梢都染水意。   这是我的屋子,中间是哥哥的,另一侧是小棠的,他们不喜欢别人碰他们的东西,所以你和我一起睡就可以了。   和个男人一起睡,虽然是个少年,对颜渊来说也是很不能接受的。   “我不需要睡。”   小柳一愣:“不睡会变笨的。”   颜渊:“我很聪明,不怕。”   小柳继续劝解:“一天笨一点儿,总会变傻子的。”   颜渊:……   讨论的结果是最后和小柳同睡,颜渊打算等着少年睡着,自己就可以随意了。   看来要好好探察一番,掩藏着这样的厉害人物自己竟不知道。   耳边烛光暴涨,确是烛花要剪落了。对面的少年明显有了困意,“小渊,我们来困觉吧。”   颜渊抖了两抖,牙齿里吐出三个字:“你先睡。”   小柳点点头,径自去睡,留下颜渊对着蜡烛发呆。   旁侧的桌沿边有一把剪刀,他的眼睛在蜡烛和剪刀之间徘徊了数个来回,最终拿起剪刀小心的剪掉了烛花,却听见此夜最为响亮的一声雷鸣似要撕裂天际,滚滚大雨倾盆而来。   颜渊手一抖,剪刀掉落地上,记忆深处久远的什么东西好像被震醒了。慢慢踱步至里屋,少年只穿中衣蜷缩在床上,眉目深索。颜渊看了半晌,盘膝坐于地上,调息疗伤。如今只能如凡人一般,不能动用任何法力,如此刻仇敌来询,自是大大不妙,要早日恢复为上。   夜雨褪去,归来又一天。   当颜渊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,竹舍内注满了阳光。而小柳坐在他对面,专注的看着他。   “我在想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,但是你这张脸见过的话应该不会忘记的。”小柳歪着头,搜寻记忆,却无所得。   “或许你我前世有缘,这世复又续缘呢。”颜渊起了戏弄之心,这个凡人决计没可能见过自己的。   哪知面前的少年突然捂着胸口露出痛苦的表情,“这句话,我听过,但是想不起来。”   颜渊伸手过去想要帮忙,手伸到一半,却又诧异的举动。   小柳半晌眉头舒展开来,看见颜渊凝重的表情,忽而笑了起来:“你昨夜怎么不和我一起睡?”   “我习惯了一个人。”   “哦,这个习惯需要改了。一生只能一个人独守空闺,可是很寂寞的。”   习惯了少年偶尔的口出惊人之言,颜渊也未在意,自己是从来不缺暖床人的。   “这里面没有别人,除了哥哥和小棠的房间,其他地方你都可以随便看,我有重要的事要做。”小柳说完站起身走掉了。   颜渊看着少年走远的身影,若有所思。   一切都不正常,包括自己。   越是不让看越是有问题,所以颜渊首先选择了另外两间房观光,然后,他发现……他想的太简单了,另外两间房上了禁制,他进不去。   随意的在树林里走动,空气清幽,雨洗过的竹子越发翠绿,一切看上去赏心悦目。想起昨日看见的潭水,脚步一转,向某个方向走了过去。   荧光闪闪,间或有彩蝶飞过,脚踏在湿润的青草上,甚是惬意。偶尔放松一下绝对是绝佳的享受。   未及靠近,便听见清凉的水声,飞瀑溅在岩石上的长久的哗哗声。   待走到靠近潭水的地方,颜渊停下了脚步。池水清澈冰凉,波光粼粼,闪耀的如同碎落的明珠。但这一切都不如那个从水中仰起头,摇曳满头黑发的少年。   烈火烟霞,一瞬爬上他的头顶,有了晕眩的错觉。   少年站在潭水中,水花打在他的身上,顺着颈项一路下滑,蔓延过单薄的胸膛、小腹,隐入水中不见。   真正让颜渊震惊的,是少年脸上的表情。   三月里,桃花漫下,新水初生,沾衣杏雨。   原来他说的重要的事,是沐浴。   颜渊笑了,转身走了开去。   三天之后,颜渊的法力恢复的差不多了,于是向少年告别。   “相遇本是有缘,这个玉牌你拿着,可以找到我。”颜渊将浅绿的玉牌递给少年,少年接下了。   “怎么找到你?”   “唤我的名字,我会知道。”说完,颜渊便自小柳眼前消失了。   没过几天,空华和桡棠回来了,桡棠倒是很有兴致,只有空华一脸沉重,眉头深索。   小柳夜里在树尖上问桡棠,空华是否有心事。   桡棠褪去了轻浮,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:“空华那时伤的太重 ,已损元神,这些年他苦心为自己医治。但是噬心这种伤本是无可救药,不过是延长时间罢了。”   半晌愤恨的从树尖上站起,一脚踹倒一根树枝:“都怪那个禽兽!”   后半夜两人苦思怎样可以帮到空华,空华情况已经很严重了。   桡棠想着想着突然看着小柳不动了:“看见你,倒是想起某个混蛋了。”   小柳不解:“为什么看见我会想起混蛋?”   桡棠故作深沉:“说起来,那是一个和你有很深渊源的家伙,他手里有颗珠子,可以让空华多些时间。”   小柳:“去找他借吧。”   桡棠笑了笑:“不但不会给,还会把你劈成碎片,我说的是真的变碎片。”   “这样说来这个家伙很恐怖?”   “那是自然,为今之计,只有偷这一条路可以走了。”   第5章 5   两只相视一笑,一个猥琐,一个发亮。   桡棠继续:“正好,我打听到,上次你假扮小狐狸,狐族要把小狐狸送给的那位贵客,就是这个家伙,上古麒麟一族的宗主。”说完他呸了一声,这家伙真配不上这身份。   “上古麒麟一族?”小柳沉吟。   桡棠:“是呀,诸神黄昏之前,上古众神三足鼎立,麒麟一族就是其中之一。”太遥远之前的事了,却恍惚在昨天,眼前懵懂的少年那时满神界追杀自己,等等,打住打住……   桡棠意味深长的看了小柳一眼:“说起来那家伙很久很久以前很崇拜你呢。”   小柳摇摇头:“我不记得了。”   桡棠:“你忘记了很多事,连我都不记得了。”   小柳立马反驳:“我记得你呀。”   桡棠苦笑:“不是眼前的我,而是过去的我。”   小柳彻底被绕糊涂了,桡棠终于停止了忽悠他,说到正事上来。   “我去找上次那些狐狸,咱们来个移花接木、深入虎穴。”   小柳茫然的点了点头,就见桡棠风风火火的不见了。   那是在雾霭弥漫的山之深处,远远遥望,可见千刃之城拔地而起,望不见尽头。   小柳在雾气笼罩的石桥之上,看见了颜渊。   和桡棠几人失散之后,小柳慢慢走到了这处。   桥那侧的人皱了皱眉:“你怎会在此?”   小柳:“我也不晓得。”   “你可知这是何地?”   “不知道。”   两人继续着完全无用的对话。   “你在这里干什么?”   “我在找一样东西。”   颜渊嘴角挑起好看的弧度,原来是来这里寻宝的。   “我在找养心珠,你有吗?”   颜渊从怀中拿出一颗泛着红光的珠子,“这就是了。”   小柳几步走过桥来就要拿,颜渊将手背到身后:“要我给你有个条件。”   小柳盯着他,不说话。   “帮我做一件事。”   然后他看见对面的少年竟然意外的笑了,如风化雪:“也可。”   “帮我找一个人,他叫江流。若成功,我助你还魂,脱离这幅鬼样子。”   “我这样很好。”小柳反驳。   对面的颜渊闻言轻轻笑了出来:你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,很好吗?   小柳没有再反驳。   “你叫小柳?”颜渊停下笑声,看着直直凝视他的人。   “你笑起来很好看。”小柳仔细盯着他看,点点头。   颜渊摸摸自己的脸,他是向来不在意自己长相的,虽然知道自己承袭了母后的美貌。此时被人夸好看,不知是该高兴还是怎样。   小柳将珠子交给桡棠,告诉他自己要留在这里一段时间。   没说完衣领被一把拉住,桡棠怒了:“你在这里会死的很惨的。”   没有像往常一样迎来少年的反驳,小柳拉开桡棠的手:“你没资格这样和我说话,东西拿回去给哥哥,告诉他我自己的事自己会处理。”   桡棠惊得脸都白了:“你……你想起来了?”   小柳没有回答他,只是整了整被拉乱的衣领:“我说桡棠,你对我做的那些事,我可记得很清楚啊。”   桡棠脸一红,下意识想跑,用毕生意志生生忍住了。   “我只是……”   “只是在我糊涂时,欺负完了我罢了是吧。”   小柳整罢衣领,看了过来,桡棠再也顶不住对面散发出的无形压力,嗖的一下,不见了影儿。   小柳在昏沉的天地暮色中,笑了起来,小棠还是很好骗嘛。   日暮而下,颜渊在下棋,小柳坐在他的对面,两人分执黑白。   “没想到你会下棋。”颜渊扔了棋子,兴致缺缺。   “很多事我都会的。”小柳一笑,向后靠坐在宽大的椅背上。   “阵势正在准备中,待得完成,就是你发挥作用的时候了。”颜渊看着墙上的画像道。   小柳也在看,就是这个家伙,为了寻找他的线索,轮回阵布完之日,便是他被颜渊丢进灵犀之间之时。当日为救空华,换取养心珠,答应颜渊的事。   “你很喜欢他?”   颜渊依旧是原来的表情,一丝未变,好像并未听到。   “颜渊,你可有喜欢的人?”   “喜欢?什么叫做喜欢?”   “喜欢就是,你看着他的眼睛,就能看见你所有的喜悦。”   小柳看着眼前的人,“居然连喜欢是什么都不知道,太可怜了。”   颜渊满脸黑气,甚是可怖。   “我看起来很可怜吗?”   “是的,又笨又可怜。”   砰的一声两人之间的桌子碎了,颜渊气得拂袖而走。要不一不小心把对面的家伙打死了就不好了,还需要他派上用场。   “我曾经很尊敬一个人,他却杀了我的母亲,将我置于悲惨的境地。从那以后,杀他就是我的心魔。只有杀了他,我才能获得平静。”   “那你杀了他吗?”   “他可以说已经死了,在那件事之前,你无法了解我有多尊敬他。”   颜渊也不知道,为何会将这些掩埋多年的事对面前的人说,那么久远的事,他都快忘记了。   “曾经有个人对我说过,要和我永生永世在一起。”   梧桐相待老,鸳鸯会双死。   那种迂腐的愿望,只有愚蠢的凡人才会有。   “然后,那个人呢?”小柳很好奇。   “我杀了他。”颜渊毫不在意的说,“除去碍我的眼之外,倒是个有趣的人。”如果不是他的仇人的话,倒是可以好好把玩一番。   “那个人真是惨呀,遇见你这般残忍的是他永生永世的不幸。”   颜渊哼了一声。   “再遇见他几百遍,还是会杀了他。”   “只有杀了你,我才能获得平静。”   “恨我也好,让你活下去。想报仇吗,那就活下去,变强,来杀我。”   “我会变强,总有一天,我会杀了你。”   “好,我等你。”   从遥远的梦中醒来,颜渊一时还无法从那种激烈的情绪中挣脱出来。那是母后死后,父王携母后远遁,而他被哥哥们逐出了族,面对一切的罪魁祸首,他痛恨自己无能为力的弱小,发誓终报仇怨。   在广袤的神界流浪,居无定所,梦里都狼藉得悲惨。直到那一天,被一个白衣人救起。   第6章 6   那人背着他穿梭在万千树海,他看着那人发尾的一截发带问:“你是谁?”   那人答道:“我是谁不重要,既然你问,便叫我江流吧。”   鼻间传来淡淡花香,因为太过舒服了,加上连日的疲惫,一放松便睡了过去。醒来时有风吹过自己脸颊,裹挟着窗外温暖的花香,让他不想睁开眼,直到一只毛茸茸的什么东西骚动在额头,才不情愿的睁开眼睛,却看见一张丰神俊朗的脸。   最近,总是想到过去,这种境况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,上次还是几百年前晴川那次,而近日,如烟往事又笼罩了过来。   大抵是在那次到灵犀之间之后吧,也是在那里,第一次遇见了奇怪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少年小柳。   冥思之间,颜渊突然眉头一震。   轩辕之丘深处,那间房间,被打开了。   在北冥宫深处,有一处禁区,所有人都不能靠近,那是被颜渊亲自加持的,只有他才可以进去的地方。   而小柳此刻就在那里,没有想象中的神秘幽深,只是一间书房而已。   房间四壁上,是数十张画卷,极淡的笔墨,勾勒出悠远的万里苍茫。   只有那丹青卷,是淡里揉了浓烈,画中人眼睛似是活得一般,只凝视着你,好像万千光辉都凝聚在你身上。   散落在桌榻上的,那些古籍侧史,斑斑驳驳,像是保留着主人使用过后的痕迹,万年不变。   当颜渊赶到水云间的时候,看见那个少年,站在一地的书画卷中,被夜灯照亮。   “你在这里做什么?”颜渊愤怒的抢过小柳手中的画卷,却在看清画中内容时仿佛被烫着一般扔在了地上。   落花烟雨江南梦。   一双玉人相伴小桥,白衣胜雪,黑衣如墨,共撑一把三十六骨的纸伞,年年同看,落花共烟雨。   画旁题了几行字:花开同赏,花落同悲。   小柳似是受到了刺激,堪堪往后倒去,颜渊手快,扶住了他的腰。   年年把臂同游,共赏花落花开,那样美好的事,原来曾经有过的。   “你怎么了?”看着小柳愈发惨白的脸色,颜渊不解。   小柳一把拂开他的手,掌中施力,颜渊被震到了门边。   颜渊一怒,手中蓄力,想要反击回去。区区不死不活之人,竟在他面前放肆!   抬头却见小柳摇摇晃晃扶住一侧门扉,黑发散乱,眼神迷离,面上表情可怖。   “梧桐相待老,鸳鸯会双死。”   颜渊一震,手垂到了身侧,他想不到,这句话怎么会从这个人口中说出来。   “我已死了,你在哪里?”   颜渊看着倏忽间近在咫尺的人,脑子里还在回旋那句话。小柳冷笑着看着他,伸手如刃,劈在他胸前,登时血流如注。颜渊吃痛回神,脚下用力,小柳被踹飞了出去。   白衣人影旋转着飞出去,被抱入一个黑衣人怀中。   “这么狠,又弄死了怎么办?”黑衣人凉凉的声音中带着丝焦急。   他用了十成力。   伤了他的,必要报以十倍!   那一脚几乎要了小柳半条命,胸前的白衣瞬间染透血色。   “青帝还是这么狠呀。”   黑衣人后转出一个一身青衣的人,仙风道骨,遗世独立,堪堪挡在颜渊面前,好像整间房瞬间亮了不少。   颜渊皱眉看着突然出现的两人,小柳身边的人果然如他所料,有点意思,况且眼前这位看得还这么眼熟。   “空华上神?”   颜渊虽不像云凛那般对神界人事物诸般心中有数,但凡有些声望的还是认识的。   眼前这位恰巧是他见过的。   相柳的哥哥。   昔年琼华宴上,中酣之际,曾有高声唱喏:“九尾天狐空华上神相柳神王到。”   一紫一青两个身影相携踏入琼门之时,举座瞩目,引颈而盼,风采一时无两。   而空华笑起来不像相柳那般招蜂引蝶,是会让人心情柔软的好。   无限风光,万千风华,只是曾经,现在的空华,不足为惧。   他记得在诸神隐寂之前,空华已在灵犀之间元神大伤。   居然在虚无梦境中伤了元神,真是没用呀。   “君上记性很好嘛。”空华笑道,“我是来接舍弟回去的。”   颜渊大笑了起来,“上一次还是几百年前了,没想到又一次送上门,神王大人对我还真是痴心不已呀。”眼神锁在那个趴在别人身上的家伙。   难怪他能轻易打开那间房,能够打伤他,原来如此。   “那是当然,本王可是对你芳心暗许很久了。”相柳费力的从桡棠身上爬起来道。   “记得上次我说过什么吗?”颜渊好整以暇的整了整衣袖。   见一次杀一次,直到魂飞魄散!   “记得。”半靠在桡棠身上,相柳拽了几根自己的头发漫不经心,“你可以再杀我一次。”   是了,只要一日他的元神未归本体,他就不可能真正杀得他永不超生。   两人视线隔着空华撞在一起,一个带着自嘲,一个意味深长。   “你和小弟的恩怨待得他日,小弟回归本体再算,我要带他回去。”空华打断两人旁若无人的交流。   “不可能,现在虽然杀不死,不过还是有些乐趣可以寻的。”   别说现在区区一副行尸走肉,就是以前真正的本体,他也照样砍。   “那就由不得君上了。”空华递了个眼色给桡棠,随后手一拂,泛着青光的圆阵铺满了整个大殿,隔开了颜渊。   “难得上神还记得上古阵法,不过没有法力支撑,这阵只是个空架子。”颜渊调侃。   “困得你一时便够了。”那侧桡棠半抱着相柳已远去,颜渊看着那一黑一白两抹人影消失在天际,眼底一片阴霾。   挡在他面前的,是浅笑盈盈的空华。   即使有所准备,空华还是失策了,他没想到颜渊竟是如此无所不用其极。   啮心之术,这种上界的暗黑法术,颜渊居然学来了。   当空华回到他和相柳桡棠居住的竹舍时,全身的力气都耗尽了。   除非施术者解开,否则会一直仿佛被压抑心脏一般,窒息难忍,至死方休。   第7章 7   相柳走入北冥宫的大殿之中,颜渊在等着他。   “要我帮你做什么?”相柳开门见山。   对面的颜渊自他进殿门之后未看他一眼,只是看着手中的画像。   听到这话,才抬起眼来,“你很急?”确是一震,眼前的相柳竟然已是本来面目,不再是那个平凡的少年样貌。   相柳:“我不急,是你很急吧,颜渊。”   两人四目相对,呼吸可闻的距离,彼此眼底潜藏的意思一览无遗,只是颜渊诧异心突然跳得愈发快了。   “你什么时候知道的?”相柳拿起桌上的茶,浅浅抿了一口。衣袖拂过之处,自是一番从容风度。   “不久。”虽然过了这么久时间,有些东西他还是记得的。灵犀的阵法,联想到昔日小柳所言的小棠和华哥哥,要猜出来很容易。   “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?”颜渊对这个比较感兴趣。   “说巧不巧,也是不久前。”两人相视而笑,彼此笑意均未达眼底。   下一秒,和谐的气氛被打破,颜渊一掌拍向相柳心口,相柳身体弯折避过,运起全身残存的法力对抗。气劲相撞,整个大殿弥漫在烟雾之中,直到颜渊重重的一掌落在相柳心口。   “总是心口,你是对我的心有多爱呀。”边吐血仍不忘调侃的相柳,“好歹你我上一世在一起过,不留点情面。”   颜渊看着半靠着桌面的男子,一手抚着心口,一边笑着道,“你杀了我母亲,害我被逐出家族,我杀你一万次,也是应该。”   “秋凝是我杀的,不过是为了成全她的遗愿。”   “胡说八道。”想到母后死后自己的悲惨,颜渊眼中阴霾一片。   相柳看着眼前的颜渊,曾经只到他膝盖的小孩儿,曾经青涩的少年,如今已是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。   并不是不恨的,从未后悔答应秋凝的事,只是被这人杀死两次,变成如今这幅鬼样子。   曾经的指点乾坤、挥斥方遒早已消散,而今坐在这里的,只是一个不完整的躯壳而已。   伶仃过往瞬间涌上心头,百般滋味。   世事漫随流水,算来一梦浮生。醉乡路稳宜频到,此外不堪行。   曾经北冥大殿上,一身红衣的火王跪在殿下,仰天长啸。   那时不懂夜焰,如今却是到自己身上了。   轩辕之丘的夜是很美的,很多很多年之前,他是经常能看到的。   那时的颜渊刚刚成年,每次来看他眼睛都会亮起来,好像会溢出水来一般。   庭院的树还是葱郁茂盛,站在树下可以完全遮挡住身形。夜风里白芷的花香很醉人,尤其是一位红衣美人在眼前的时候。   “我说相柳,你对冥族的小子做了什么,弄得他看见你就跑。”   “对我来说没有做不到的事,毕竟我是风流神王嘛。”相柳拿着玉杯,仰头饮尽。   啧啧,就知道夜焰一直私藏好酒。   看着兀自沉醉自我感觉良好的好友,夜焰凑近他耳旁,醇厚的酒香飘散在两人之间,只听见夜焰低低的声音:“你该不会,吃了他吧?”   相柳勾唇一笑,揽住夜焰的腰:“我更想吃了你。”   啪的一声,手被打掉,“别把那套用在我身上,拿去哄别人吧。”   “真是不解风情,难得我告诉了你迫切想知道的事。”   “谢了。”夜焰拿起酒杯,随意一敬,浅酌了一口,眉头轻锁。   相柳:“要谢的话就用你的身体来谢吧,我可是肖想很久了。”   夜焰似乎有心事,对于相柳的调侃并未回应。   “刚刚,那棵树后……”   “我知道,印华的小儿子。”相柳点点头,复又将两人酒杯斟满。   莫思身外无穷事,且尽身前有限杯。   “那小子刚刚成年吧,倒是很像他母亲,性子确是随了青帝。”   夜焰看着不远处的树和无尽黑夜,方才那一阵寒意却已消失了。   就是那个时候,相柳才发现,他一直小瞧了龙族的三皇子云凛。   那日他离去不久,看见一抹蓝色身影循着夜焰离去的方向过去。一时好奇便隐了气息跟在后面。   然后他看见的很平常却又让他觉得不对劲的画面。   长长的青石台阶,两人一上一下,对立而行。   夜焰从云凛身侧走过,手指轻扬,将他肩上的落叶点落。   夜晚的北冥宫异常的安静,背对的两人,几步之后却同时停了,离得有段距离的相柳都觉得空气有些凝重。   他听见夜焰略显沙哑的声音:“三皇子很闲。”   “很受欢迎嘛,火王。”   “呵,彼此彼此。”   夜焰从怀中掏出方才的玉壶,递给云凛,眼神示意。   云凛看了看酒壶,又看了眼夜焰,接过仰头,壶嘴中酒液甘甜美妙却带着一丝辛辣,就像这夜。   “火王果然会享受。”云凛凉凉的声音带着嘲讽。   夜焰无所谓的抢过酒壶,径自灌下,然后将空壶一扔,夜色里清脆的碎裂声尤为刺耳。   “送给你的伤口难道都不痛吗?”   “夜夜都痛,我一想到这痛是你给予的,就想拔掉你的翅膀把你吃了,你就会成为我的东西,所有全部属于我。”云凛的声音很平静清冷,却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。   “呵,三皇子痴人说梦,当心夜里挂掉。”   如果没有,如果没有你的话,我就不会是现在这幅让人憎恨的样子了。   “有个好办法,可以一劳永逸。”   “哦,你去死吗?”夜焰靠在树上,声音中似乎有深深的疲惫。   下一秒夜焰被云凛压制在了地上,从相柳的距离可以看见云凛抓着夜焰衣襟的手在颤抖,不知是激动还是气愤。   “我还有事,没时间和你这禽兽闹。”夜焰看着近在咫尺的人,丝毫不惧。   哪知云凛更靠近了他,不发一语,半晌起身,在外衫上擦了擦手,随即扯下仍在青石板上,转身离去。   相柳在扶疏花影后面,偷窥得莫名其妙,满头雾水,看来得找时间抓住夜焰问问。   可是他没想到,那之后,一切巨变,不是任何谁能控制的。   秋凝的枯萎,是他决计没有想到会那么快的来临。而答应秋凝的请求,是他能为这个温婉却坚定的女子唯一能做的事。   第8章 8   秋凝的枯萎,是他绝没有想到会那么快的来临。而答应秋凝的请求,是他能为这个温婉却坚定的女子唯一能做的事。   印华携秋凝隐寂之后,诸神黄昏到来了。   万年和煦的神界,一场风雪冷了半个神洲。还未及缓和,惊雷中震碎幽梦,神界割裂。然后,就是蔓延了七千年的被称为血色黄昏的诸神之战。   被封印的洪荒巨兽挣脱了禁制,肆虐在七海八荒,神洲大地一片阴霾恐怖。   轩辕之丘继承了印华帝位的华轩死在了族下叛乱中,北冥宫数次易主,就算在泰坦巨蟒雷霆袭击中,他们依旧默契的彼此热战中。   南边的广栗之野,夜焰火速镇压了族内的骚乱,在荒月火湖内一举斩杀帝江,是整个神洲唯一一片相对和平的地界。   而在碧水之渊,水神九宸在斩杀逆戟鲸中被吞噬,其长子和次子争夺帝位,各分一派。   血色黄昏蔓延了七千年,那场经年劫难中没有谁是真正的赢家。无论哪一方,死伤无数,残存下来的,奄奄一息,再不复往日风采。   唯一令相柳惊讶的,是云凛。   龙族三皇子,既没有参与到神位之争中,神洲之地也不见他有任何动作,却偏偏笑到最后的是他。偷偷联合了轩辕之丘、碧水之渊与广栗之野的所有附属部族,在龙族两位皇兄斗得两败俱伤之际,以雷霆手段,迅速解决了两方。   在九宸死后,主动要求进入什刹海,为父皇祈福。什刹海一旦进入,非超越历任水神之力,是决计无法出来的。   相应的,那里有神洲之上,所有神族梦寐以求的东西:最完整的上古阵法,最详细的法咒知识,最威力通天的禁术……   没有谁会想到,云凛竟然会从什刹海中出来,那个只进无出的地方。   再然后的一切,都落入他的掌控。在最后陪伴重伤的夜焰时,夜焰曾多次对着东南方的碧水之渊蹙眉。   “那个人杀了我,只是时间问题。”那时的夜焰这样对他说。那时的相柳,总是想着,总算有自己在,夜焰不会太惨的。   却没想到先被杀的,却是自己。   而夜焰呢,数千年之前,早已被凌迟在碧水之渊。   听到桡棠讲那些,自己沉睡时发生的事,总是不真实的,隔纱笼雾,是另一个空间的故事。   确是在混沌之时的睡梦中,感受到从千年中万里疆界外传来的心痛。   朦胧细雨中,相柳一身白衣,撑着一把纸伞。   “这个阵法,是保证我能回来的,你就免了。”   颜渊站在虚弥海的树林前,依稀是初见时模样,白雪覆枝头,远远延伸到小径尽头。   只是路的两旁,再没有了蝴蝶花灯。月色依旧皎洁,雪花冰凉彻骨,却没了去触碰的欲望。   虚弥海没有一滴水,有的只是无间木叶,而虚弥海的深处,是所有人渴望又惧怕的所在。   那里有无间梦靥,也有至上之乐,你所有想见的、不想见的,都可望见。若是迷失在灵犀之间,便再也回不来了。   昔年空华上神曾入虚弥,千年之后返回。却是元神耗损,修为零丁,若非其弟相柳拼死渡命,早已灰飞烟灭。   “这些年,神洲八荒我已探过数寻,均不见江流的身影,唯一没有到过的,便是这灵犀之间了。”颜渊看着林中渐起的云雾,低喃道。   “你倒是痴心不已呀,真想见见这江流是何方神圣,勾得你这般神魂颠倒。”相柳嘲讽的翘起一侧嘴角。   颜渊眼神暗了暗,终究忍了下去。“记住,帮我找到他,空华才有活命的可能。”   自第一次见他能自如穿梭虚弥海时,颜渊便有这个打算了,利用他找到江流,他也就这点价值了。   一根丝带,一头系在相柳手腕,另一头,则圈在颜渊手里。加了法印的丝带,是不会被挣脱的,除非本人主动解开。   为了避免被吞噬,颜渊为自己上了双重保障。外面的阵法加上这个发带,只要相柳不搞鬼,他一定能完整回来。而相柳的弱点,空华的命掌握在他手上,他若有事,再无人能解开禁咒。当然,某个混蛋除外。   穿过层层树海,在无数木叶落在身上后,两人一起进入了虚弥海的深处,白雾一闪而过,随即而来的是黄昏晕染的一片。   暖暖的,像是被温热的水包容般舒畅,颜渊缓缓推开了眼前的那扇雕花木门。   白衣,墨发,一人在溪草之前轻轻的转过身来。   月出东山,   影来心上。   极淡的眉目,融入远山,却是极致的风流,春时万千繁华都消融在那人眉间唇畔。   天命风流。   无论过去多少年,看见这个人,总是想到这四字。   把酒临风千里长歌的快意。   三千繁华,似是都为他而开。   颜渊立在哪里,无法移动一步,忘记了呼吸。   一万七千年前,琼华宴,刚刚成年的他只有陪在席末的资格。   中断偷溜出去,却在怡华庭旁看见了相柳,那人正依在溪草边的栏杆上,闻声转身望过来。   “哦,我记起来了,那时你刚成年,像个笨蛋一样到处跑,居然迷了路,最后还是我把你送回秋凝身边的。”身边懒洋洋的声音,正是那人的本尊,相柳。   “闭嘴。”颜渊怒瞪了相柳一眼,穿过怡华庭,打开下一扇门,无视那人盯着幼时的自己啧啧称奇。   灵犀之间,可以看见三界众生所有的过往,自己的,他人的。梦境,还有虚实变幻的未来。   第二扇门开了。   雨落檐角,花开枝间,俊朗的男子利落的转身在枝头,左手探出,轻笑着向对面之人招手,轻佻风流。   “小六,来追我呀,追上我有糖吃。”说罢从枝间飘走了。   然后少年模样的颜渊轻哼了一声,完全不理那人,径自在树下开始练剑。   半晌,终于不耐,扔下剑,追着那人离开的方向而去。   相柳哈欠还没打完,便被颜渊牵引着追着那两人去了。手上发带拽得他踉跄了一下,然后他看见颜渊停在了一处小溪旁,眼睛盯着前方不动了。   第9章 9   相柳望过去,看见一白衣人倒挂在一节细细的树枝上,还在上下晃动,看得旁人担心他随时会掉下去。少年颜渊在树下,气鼓鼓的瞪着树上人。   而看着这一切的颜渊,静静立在这侧,痴痴的望着树枝上的人,再不肯移动半分。   “你再不走会永远困在这里,你开心了,我可不答应。”相柳心情很好的提醒。空华还在等着呢。   他是不介意颜渊困在这里的,对于颜渊,他是困惑的。   恍惚还是跟在他身后跑的少年,一眨眼却是提剑诛杀的恶魔。不是没想过,为何颜渊会这般记恨于他,非魂飞魄散所不止。只是算来,复杂难辨,说不清看不透。   颜渊总算是听到,走过树旁,去推下一扇门。   要找到,一千年前,血色黄昏之末,江流去到了哪里……   眼前一片黑暗,两人半晌才发现他们置身于人间一处戏园。戏方散场,人影纷乱,空气中似乎仍残留着婉转的唱腔。   则为你如花美眷,似水流年……   相柳转过头去,却看见了相伴而来的两个身影。那是颜渊和一个凡人……   不对,是和自己,转世的自己……   另一个颜渊,和另一个自己……谈笑风生……   现在的颜渊和现在的自己,看着几百年前的颜渊牵着顾云景的衣角,一路奔逃,向着月色明朗处。   相柳下意识的跟了过去,然后他看见了顾云景靠在小桥栏杆上,对面的颜渊淡淡笑着,伸过手来握住他的,“我知道的,海上升明月,天涯共此时。”   两人望进彼此眼里,仿佛世间万物都消渺,只剩彼此。   刹那一念之心,摄万年之岁月无余。   心下窒闷,相柳眼前渐渐模糊起来。恍惚有一只手牢牢的抓住了他的,将他脱离了小桥和前世烟影。   转头去看,只看见满脸阴霾的颜渊,像是下一秒便会爆发似的。   相柳心情莫名的好起来了,看来,自己转世的那些年,倒是发生了些意料之外的事。   下一扇门里的情景让本就濒临爆发的颜渊彻底爆发,若不是相柳还有些用,估计已经被撕碎了。   与此相反,相柳好整以暇的看着顾云景将柳枝折了半条,偷偷插在颜渊头上,两人一起行过热闹的街市。   一高挑的红衣女子拦在两人面前,挡住去路。   他听见顾云景在说:“小姐有何指教?”   只听那女子清亮的声音道:“指教不敢,敢问这位兄台出价几何?”女子是看着颜渊说的,眼里不乏惊叹。   颜渊不解其意,看向顾云景。   顾云景故作深沉:“这位小姐,我这位兄台身价之高,非你所能达。”   女子浅浅一笑:“愿闻其详。”   顾云景打开折扇,嘴角翘起:“小姐听好,颜兄乃世间罕见,必要罕见之物来换。三两星星,四两月亮,晒干的雪花来半斤。只要这些,就可以带走颜兄了。”   女子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:“确非我所有,暂别了。”   顾云景快笑到地里去了,抬眼却见身侧的颜渊在瞪着他:“我是听明白了你们在说什么,云景何时做起了这等下流之事?”   “这怎会是下流之事,只是为你寻觅相称的佳人,可见我对你是多么好。”   颜渊没理会他胡说八道,将头上的柳枝扯下:“与我相称的,眼前就有一个。”   顾云景左右张望:“在哪里?”   “你就是了。”颜渊一笑,将手上的柳枝插在顾云景头上,“果然花容月貌,我见犹怜。”   “颜兄,你变坏了。”顾云景叹息。   “那要看是受谁所累了,近墨者黑嘛。”低沉的笑声飘散在夜色里,听在此时的两人耳里。一个愤怒,一个开怀。   为避免颜渊爆发,相柳赶紧打开了下一扇门,然后在看到里面情景时愣了一愣。   是琼华宴上。   龙族的轩月公主在席上向他敬酒,相柳站起,却没接那杯酒。而是握住轩月公主的手腕,直直看着她的眼睛,就着她的手慢慢饮下杯中酒。   “最难消受美人恩。”相柳浅浅一笑,惹得轩月公主霞飞双颊,更添美人风采。   “无耻。”耳边传来颜渊的声音,相柳用力呼吸了两回,转过头,正对颜渊。   “那你说说,怎么不算无耻?难道要辜负美人,空樽对月吗?”   “我记得你是九尾天狐,而狐的本性是诱惑,勾引人是你的天生技能。”颜渊嘲讽一笑,“还有第二技能,□□。”   “我记得麒麟一族最强技能是繁衍,而繁衍所需要的是旺盛的□□,所以论无耻下流,你当属第一。不知道你有多少妃子男宠?”   “不要以为所有人都像你。”颜渊撂下这句,穿过宴席,向前走去。   其实,相柳自诩风流神王,却从未见他有过姬妾宠臣,当然风流韵事却是源源不断的。   越往深处,越多的过往重现眼前,点燃在记忆视野的深处。   最初的最初,他是青帝印华最小的儿子,刚刚到膝头的少年,追在相柳的身后。   那时的相柳,总是回过头来温柔的笑,看着自己跌跌撞撞的跑过去。   那时的自己,总是喜欢追着他的脚步,就像是最好玩的事。   然后,自己成年之后,开始仰慕那神界双成之一的上神,透过无数光环看到那个看见自己总是眼前一亮的相柳,觉得自己在相柳那里是不一样的。数着寥寥数次能看见相柳的机会,拼命的追逐,让自己每次见到他时都是不同的风貌,让他看见自己的进步。   可是,他看见的,只是相柳愈发的遥远,自己在他眼里的无足轻重。   方成年的他,在偶然与哥哥们的谈笑中,才恍然发现,对那些围绕身周的美貌侍女没有丝毫兴趣,而男风更是厌恶。   苦恼的思索了一夜后,得出自己可能只是暂时没兴趣而已。   那之后,他便看见了绝无法忘记的那幕。   相柳杀了母后。   父皇带着母后隐寂。   大皇兄承了青帝之位。   他被逐出麒麟一族。   诸神黄昏的到来。   然后,在前路渺茫、生死一线时,他遇见了江流。   第10章 10   然后,在前路渺茫、生死一线时,他遇见了江流。   那个眉目如画的温润男子,陪他度过最难熬岁月的人。   然后,在他修为大成之时,江流像蒸发一般,从他身边消失了。   他杀了相柳,为母后报仇,抑或是为自己报仇。   入住人间,只是一时兴起。接近凡人顾云景,更是一时兴起。   绝没想到,顾云景便是相柳的转世,而他顺理成章的,再次杀了他。   到如今,这个少年时仰慕追逐成年诛杀的人,自己予他的心绪,自己也说不清。   看着始终走在他面前的相柳,普通的白色衣衫,却是被他穿出了风流雅致的味道。散乱的黑发草草的用细绳扎住,长长的衣袖过处,是无尽的风致。   蓦然的想到那一年的广栗之野,有三千昆吾上将,发现了树下乘凉的年少的他和相柳。相柳漫不经心的扔掉酒杯,把他抱起放在高高的树枝上,让他坐好。   而相柳转身,慢慢走近无边夜色中。在那一瞬,颜渊才真正感受到,这个人,是闻名七海八荒的战将,是能与战神火王比肩而立的人。   一身紫衣,融入夜色却又印入眼底,灼灼燃烧。右手执剑,微低头,缓步走向昆吾军,无形的威压散在周遭,那些人竟几欲后退。   雨水打湿那人发带,而他却全然不在意。手执青樽对着瓢泼大雨对饮,脚下是成河的鲜红的血,长长衣袖随风而舞,是那人的潇洒。   又一次,他误入女官沐浴之所,氤氲池雾,袅袅白烟。正待发现走错地方想原路返回时,却听见外侧有十几人进来。慌乱之中他偷偷的躲到屏风后面,抬头却看见一个人也躲在此处。   不知是哪家无耻登徒子,偷窥女官浴池。正待他在想怎么整治无耻之徒时。却见那人转过头来,一袭黑布遮住那人双眼。那人手指竖在唇畔向他示意禁声,颜渊乖乖照做了,因为他认出这个人了。   总有一个人,你只要看见他,无论是怎样的遮掩、怎样的改装,也总能在一个动作间,准确无疑的辨认出来,于千万人之中。   待得女官全部走掉之后,相柳才扯下眼上的布襟。   “小小年纪,偷窥女官浴池可不是好习惯。”相柳拍拍衣袖,起身准备走人。   “你也一样。”那时的颜渊正值年少气盛,谁也不怕。   “我可是正经有事来的,而且我蒙了眼。”相柳指指刚扔下的布条。   颜渊红了脸:“我是走错了地方。”   相柳笑笑没说话,颜渊知道他一定认为自己撒谎了,非常不高兴。   一扇扇门被两人推开,照见过去的回忆,璀璨在黄昏之前的。   颜渊和冥族的一对兄妹起了争执,正待他手中剑将要招呼两人时,突然一把折扇旋转着破空而来,颜渊忙伸手一击挡了回去。扇子回旋着落入一人手中,定睛看时,见一位紫衣公子翩翩而来,来人看见三人,先是一笑,眉宇间皆是满溢而出的风流韵味。一双眼睛直盯着那位女子,开口道:“这么一位风姿绰约的姑娘,我怎么从未见过呢?”   颜渊的眼睛在看见来人的一瞬间便亮了起来,“相柳,好久没见您了。”   相柳淡淡看了他一眼,“叫我叔叔,”然后合起折扇向那侧位冥族的女子点头:“这位漂亮的姑娘,敢问芳名?”   然后相柳和颜渊看见那对兄妹相携着手,跑掉了……   “唉,一定是你吓走那位佳人了……”相柳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抱怨,颜渊觉得很委屈,只是不认识的两个人而已,相柳居然不看他。   “柳叔,很喜欢那个女人吗?”颜渊闷闷的问道。   “我喜欢的人可多了,从轩辕排到广栗都不够,来,柳叔带你去好玩的地方。”   然后相柳带他去了南浔宫,狐族女子居住处。那些女人,或妖艳或清纯或温柔或妩媚,或端庄典雅,或英气飒爽,端端的百花争艳,缭乱人眼,各有千秋。   而这满园□□,又怎抵得上处在花丛中风情无限的相柳,颜渊看得目瞪口呆,心摇笙动。然后相柳把他拉过去,在他耳边低语,低低的华丽声音带着热度,惹得他脸飞速蹿红。而相柳话语里的轻佻,更是让他血脉喷张。   最初与女人的翻云覆雨,是相柳教他的,平日里也曾听皇兄们提起,却总是觉得那些事很无用。直到相柳的引导,才开始改观,到后来有姬妾,却又觉得索然无味。   “在想什么?”低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,颜渊才恍然从回忆中走出来,恍惚了一下,方回过神来。   这里是灵犀之间,千万不能在这里迷失了心智,那便永远无法走出去了。   “前面杂乱的回忆应该差不多了,接下来应该有你想看见的。”相柳的声音有些低沉沉闷,似乎压抑着什么。   “相柳,帮我解脱吧。”颜渊一震,那是母后的声音。   母后浅色的衣衫被草色覆盖,面上悲伤而满足,最后笑着闭上了眼:“那个孩子,拜托你了。”无力垂下的手在那人的衣角。   那是让自己永生难忘的一幕,母后的死。   然而此刻眼前看到的和一直以来深信不疑的截然相反,数千年来无数次的噩梦重现眼前,却又是另外一种认知。   “解释。”颜渊感觉气息在胸臆间紊乱,让他抓着相柳衣襟的手不自觉用力,相柳的声音淡淡的带着叹息,“秋凝本是有殷一族,属性与麒麟一族相抗,而秋凝又执意为印华产下子嗣,违逆天性,元神枯萎是迟早的事。她为了让印华永远记住她美貌的样子,在枯萎之前让我帮她解脱。”   “产下子嗣,是指我吗?”怪不得父皇会恨自己,自己会被逐出族,也和这有关吧。   “是的。”   “就是说,如果没有我,母后就不会死了。”   “别胡思乱想,生下你,是秋凝这一生最满足的事了。本来有殷一族不善繁衍,寿命短暂的。”   “那你呢,为什么不告诉我,被我杀很好玩吗?”颜渊双目赤红,瞪着相柳。   “诸神黄昏开始,整整七千年,我一直在想,怎么把你杀到灰飞烟灭,永不超生。”   “现在你告诉我,我一直都做错了,那我这七千年干了什么!”   “我恨你!”   颜渊整个人陷入一片狂乱中,相柳皱眉,灵犀之间开始异动了,在这样下去他们两个都会被永远困在其中。 第11章 11   “冷静点,颜渊,你想死在这里吗?”相柳厉声斥责。   对了,这人总是这样,把他当做小孩,从不正视他。   从以前到现在,这个人对自己到底意味着什么呢,年少时的仰慕,成年后的追逐,到最后的仇人,那现在是什么……   一直一直,追在这个人后面,无论何种缘由,而这人,总是云淡风轻的,害得他经年妄想,一朝成狂!   相柳用力抽出被颜渊压制住的手臂,摸了摸脖子后的伤口。   被这死小子咬了一口,肉差点被咬下一块。现在自己元神可是和这幅肉身一体的,痛得真真切切,若不是情急之下在颜渊胸口施咒,估计他俩该被卷进灵犀旋涡了,那可不是说着玩的。   “那时候不告诉你,是想你能有个活下去的目标。”   失去了至亲的父皇母后,又被兄长逐出了族的刚刚成年的颜渊,在诸神黄昏的混乱中活下来,实非一件易事。   那孩子,那时候,万念俱灰,一下从云端跌到泥潭低谷,又从未受过挫,让他有个复仇的目标,支撑着他,熬过那段最痛苦的时间,也唯有如此了。   耳边是潺潺流水声,有木叶的清香。颜渊慢慢睁开眼睛,头下枕着的东西略略有些咯人,伸手去摸时,入手温润柔软。颜渊一震,瞬及坐起了身。   那是…相柳的脚……   颜渊这一生,姬妾虽不多,美女膝枕确是枕过不少。没有一个像相柳这般……咯人。   只是没有想到,堂堂风流神王,一代神族战将,脚却……不盈一握。   昏睡前看到的真相犹在眼前,不过颜渊从来不是拒绝承认的笨蛋,事实已定,那么就要知道自己该做什么。   夜色如水,相柳靠在一棵树上,风中传来清脆的铃声,颜渊顺着相柳的视线望过去。   帘幕低垂,烛影摇曳,有一席红影站在榻前,笔直的身形像是一把出鞘的剑,锐气逼人。红衣人右手缓缓摘下头上金冠,一头如墨黑发瞬时披散下来。   火红的浣衣褪下,白色里衣勾勒出矫健柔韧的线条,慢慢伏下身去。蜿蜒在黑色发丝包裹的,是火王热烈缠绵的吻,吻在塌上人的唇边,辗转吸允,十指交缠相贴,是无间的亲密,贴着的温暖。   只是一个吻,就完全点燃身体的热度,两人相拥翻滚在柔软的塌上。   夜风送爽,吹开红色的帘幕,照见床上人无双的容貌与入骨的冶艳。   风情万种。   红影向后仰去,身体弯折成一个撩人的弧线,细长的脖颈妖娆出献祭般的弧度。而沉溺在这弧度之中的人,有一双冷酷的眼,即使在这样的□□中,依然不见温度。   “夜焰,爽吗?”冷冷的华丽的声音,是独属于云凛的一贯。   绚烂光影中,眼花缭乱一片的陆离纷乱,置身云巅融在火里水深火热抵死缠绵的混沌。   金兽香炉中香气缭袅,好似流到了幻影外的两人身畔。   “看呆了啊。”   耳边传来低低的调笑声,颜渊方自从眼前的旖旎中回过神来。   “火王和云凛,他们……”   凤凰一族的长子和龙族的三皇子,水火不容的两人,竟然有这种关系……   “你不知道的事多了。”相柳拍拍颜渊的头,换来后者瞪眼警告,却浑不在意。   “早知道他们有一腿,却没想能看到……”   “你居然知道,真是不简单啊。”相柳露出赞许的眼神,换来颜渊的不屑。   “走吧,不是要找你的江流吗?”   向前迈出的步子被止住了,一只手被颜渊紧紧抓着,“所有的事是我的错,出去之后,向你请罪。”声音是难得一见的低沉压抑,似乎带着苦涩。   “好。”是该算算这笔乱账了,他相柳从来不是闷头吃亏的主。   “你口口声声说的江流究竟是什么人? ”记忆中从未听过有这么一个人物,却被颜渊心心念念,不惜闯入灵犀之间也要寻找踪迹。   “是我的救命恩人。”被逐出族后,唯一一个肯善待他的人。诸神黄昏的数千年之中,两人相依相伴,早已是如同骨血一般的存在。   可以说,没有了江流,颜渊便不在了。   “我想找一个人,那个人曾在薄暮中站在屋檐的一角把头向后仰,风吹落他的发带落入我手,从此就放不下了。”   前世的颜渊对顾云景说过,不知为何此时记了起来。   “他是你心中仰慕?”   “我也不知。”颜渊的声音有些困惑,相柳听见低低的笑了出来,只是笑得并不好听。   “好了,我试着搜寻下。闭上眼睛,想着你的救命恩人。”   相柳说着,牵过颜渊的手,心下默念,不一会儿,一扇门便出现在两人眼前。   “推开吧,你想找的,就在里面。 ”   颜渊看着眼前的门,迟疑了半晌,深吸口气,推开。   三千木叶下,暗黑无边里,锦衣而行的翩翩公子,手中灯盏照亮如画眉目。   闲来垂坐柳岸白堤,却是别有一番洒脱。推开一扇门,像是推开无边夜色一般,一颦一笑皆入画,这江流,倒是个妙人。   如果自己结识他,一定很投缘。   只是诸般此刻看来,不觉有些羡慕呢。   树下舞剑的翩翩公子,在一阵风吹来后,像是空气一般消散无形了。   颜渊看得痴愣,相柳微微皱眉。   “这是……”   “幻象,江流不是本体,是有人幻化出来的□□,怪不得你找不到。”   “幻象……”颜渊口中低喃,越发紊乱起来,好像一切在踏入灵犀之间时,都乱了,所有的,都不再是他认知的模样。   仇人不是仇人,恩人只是幻象。过往的一切在他脑子打碎重建,带来混沌般的不真实。   “是谁……”颜渊的声音低低的,相柳还是听见了。   “这就要你自己去寻找了,此人照顾你千年,最后消散,本体可能早已灰飞烟灭,分体才会消散。”   “我承诺你的事已经做到,青帝记得答应我的事。”   颜渊却好似没有听见他的话,整个人痴痴的站在那里。   而相柳在看见他身后时,倒吸一口气。   停留太久加上颜渊的情绪波动,还是引起了灵犀的震动。旋涡瞬间席卷了两人,两人在漩涡中翻转沉没,唯有手腕的法带紧紧拽住彼此。   “外面的阵势已经发动,只需要里面的助推就可以出去。”在旋涡的间隙相柳对颜渊道,颜渊总算回神,抓紧手上的法带,点了点头。   然后他看见相柳摇了摇头,解开了手上的法带:“只能出去一个,你知道的。”   “不,跟我一起出去。”颜渊紧紧抓住相柳,目光里带着坚定。   相柳苦笑了下,眉目中带着叹息:“颜渊……”目光中似挣扎着千言万语,最后都化为一声叹息。   然后,颜渊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,相柳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,颜渊瞪大眼睛,不可置信。   “我们……会再见的。”在他失神之际,相柳松开了颜渊的手,转身被吞噬入灵犀旋涡中不见。   手中的温暖瞬间消失,颜渊伸手去抓,却被相柳的反震之力一点一点推离,阵势发动,一线白光牵系灵犀之间和虚弥海,牵引着他离开。   昏暗的虚弥海,此时却被照亮如白昼,灵犀风暴嘶吼席卷着,像是要吞噬一切。而林海的边缘,颜渊失魂落魄的坐在那里。   相柳的声音似乎犹在耳边,最后那句像是魔咒一般回旋。   曾许下的,虚假的誓言……   曾经的顾云景信了……   相柳他信了。   那种虚无缥缈的空妄。   阴霾散去,阳光普照,一日四季的虚弥海春暖花开,纷纷梨花如雪白,满地残香。   那个在艳阳天下,轻嗅微风的男人,又一次消失在他眼前。颜渊失魂落魄般躺倒地上,渐渐看不见一切。   醉入梦中却闻梨花香,依稀故人魂归来。   雨,一直在下,亘古不变,从洪荒初始,从未停歇。   万年前,合间抚额,风含烟息,小小的颜渊靠在相柳膝头睡得正香。   七千年前,万丈雷霆下,血洗衣衫的人,转身浅笑向他伸出手。   他伸出瘦小的少年的手,握住了那个人的手。   三千年前,扶桑山上,寒光一剑,裂开那人紫红长衫,血纷飞如蝶。   忽而天上人间,□□满园,绿柳山庄,雨夜当花剪烛。   桃红含宿雨,柳绿带朝烟。   顾云景折扇一摇,利落的转身,幻化翩翩蝴蝶飞散枝头。   斑驳宿野,骤雨落。   落日桥头,九州同一月,天涯共此夜。   穿过千万年风霜雪,过往袭心头,惘然回首,幡然如梦。   桃李春风一杯酒。   人间冬已逝,春而来,流年难停,浮生未歇。   而那人给予他的念,饮尽忘川也难压抑。   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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